2011年11月3日 星期四

三命通會卷一

原造化之始

老子曰:「無名天地之始,有名萬物之母;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」。列禦寇曰:「有形生於無形。天地之初有太易、有太初、有太始、有太素。太易者,未見炁。太初者,炁之始。太始者,形之始。太素者,質之始。炁與形,質合而未離,曰渾淪。」《曆紀》云:「未有天地之時,混沌如雞子,溟滓始芽,鴻蒙滋萌。」《律曆志》云:「太極元炁,函三為一。」《易》曰:「易有太極,是生兩儀,兩儀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,八卦定吉凶。」《易疏》云:「太極,謂天地未分之前,元炁混而為一。」《蒙泉子》曰:「太初者,理之始也。太虛者,炁之始也。太素者,象之始也。太乙者,數之始也。太極者,兼理炁,象數之始也。由數論言之,可見渾淪未判之先,只一炁混合,杳冥昏昧,而理未嘗不在其中,與道為一,是謂太極。」

莊子以道在太極之先,所謂太極,乃是指天、地、人三者,炁形已具而未判者之名。而『道』,又別是一懸空底物,在太極之先。不知『道即太極,太極即道』。以其理之通行者言,則曰『道』。以其理之極至者言,則曰『太極』。又何嘗有二邪?向非周子啟其秘,朱子闡而明之,孰知太極之為理,而與炁自不相離也哉?

所謂太極者,乃陰陽動靜之本。體不離於形炁,而實無聲臭。不窮於變化,而實有準則。故一動一靜,互為其根,分陰分陽,兩儀立焉。儀者,物也。凡物未始無對,而亦未嘗獨立。天以生覆而依乎地,地以形載而附乎天。有理斯有炁,陰陽之謂也。有炁斯有形,天地之謂也。天地不生於天地,而生於陰陽,陰陽不生於陰陽,而生於動靜。動靜不生於動靜,而生於太極。蓋太極者,本然之妙也。動靜者,所乘之機也。陰陽者,所生之本也。太極,形而上,道也。陰陽,形而下,器也。動靜無端,陰陽無始,此造化所由立焉。

栢齋何子曰:「天,陽之動者也,果何時動極而靜乎?地,陰之靜者也,果何時靜極而動乎?天不能生地,水不能生火,無智愚皆知之。乃謂陰陽相生,不亦誤乎!蓋天地水火,雖渾然不可離,實燦然不可亂,故陰之與陽,謂之相依則可,謂之相生則不可,謂之互藏其宅則可,謂之互藏相生則不可,此言的有見也。」

夫天地未立,道本天地;天地既立,則太極之理,散在萬事。由是而五行生焉。五行一陰陽,五殊二實,無餘欠也。陰陽一太極,精粗本末,無彼此也。五行,質具於地,而炁行於天,以質而語,其生之序,則曰水火木金土,而火木陽也,水金陰也。以炁而語某行之序,則曰木火土金水,而木火陽也,水金陰也,又統而言之,則炁陽而質陰也。又錯而言之,則動陽而靜陰也。蓋五行之變,至不可窮,然無適而非陰陽之道,其所以為陰陽者,則又無適而非太極之本然也。

栢齋何子曰:「五行一陰陽,陰陽一太極。」周子固謂太極不外乎陰陽,陰陽不外乎五行矣。自今論之,水,水也;火,火也;金木,水火土之交變也;土,地也。天安在乎?有地而無天,謂造化全可乎?若以謂天,即太極,故朱子以『上天之載』釋太極,『天道流行』釋陰陽。觀《易》曰:「易有太極,是生兩儀,兩儀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」。八卦之中,有乾有坤,則天地皆太極之分體明矣。以天為太極之全體,而地為天之分體,豈不誤甚也哉!其說似有理也。

夫五行之生,各一其性;四時之行,亦有其序。春以生之,夏以長之,秋以肅之,冬以藏之。春而夏,夏而秋,秋而冬,冬而復春,而相循無窮。蓋五行異質,四時異炁,而皆不外乎陰陽。陰陽異位,動靜異時,而皆不離乎太極。至於所以為太極者,又無聲臭之可言,是性之本體然也。故五行各一其性,所謂『各具一太極』也。四時自有其序,所謂『運用一太極』也。五行四時周而復始,所謂『統體一太極』也。而性之無所不在,又可見矣。夫天下無性外之物,而性無不在此。無極二五,所以混融而無間,所謂妙合者也。無極是理,二五是炁,真以理言,太極無妄之謂也。精以炁言,陰陽五行不二之謂也。凝者,聚也,炁聚而成形也。蓋性為之主,而陰陽五行為之經緯錯綜,又各以類凝聚而成形焉。陽而健者成男,則父之道也。陰而順者成女,則母之道也。是人物之始以炁化而生者也。炁聚成形,則形交炁感。遂以形化,而萬物生生,變化無窮矣。

鮑魯齋曰:「天地以炁交,而生人物。觀其所交,則炁之所至,可以知其類之所從出矣。」天炁交乎地,于人為男,於物為牡。地炁交乎天,于人為女,於物為牝。男女牝牡,又自交而生生化化不窮。人物既生,炁隨天地之炁升降交感。人得天地之中炁,四方之炁無不感。物得天地之偏炁,而亦各隨所感。故觀天地之炁交,可以知人物之初生矣;觀天地之炁感,可以知人物之相生矣。朱子曰:「乾道成男,坤道成女,凝體于造化之初;二炁交感,化生萬物,流行於造化之後,此理之常也。」若姜嫄簡狄之生稷、契,則又不可以先後言矣,此理之變也。

張九韶曰:「論人物始生於天地肇判之初,則由炁化而後有形化。」張子所謂天地之炁生之是也。論人物始生於結胎,受形之初,則由精炁之聚而後有是物,朱子所謂陰精陽炁聚而成物是也。由是言之,則人也,物也,炁也,形也,孰有出於陰陽之外哉!

夫命稟於陰陽,有生之初非人所能移,莫之為而為,非我所能必。於是有生而富,生而貴者;有生而壽,生而夭者;有生而貧,生而賤者;有生而富貴雙全,巍巍人上者;有生而貧賤,兼有落落人下者;有生而宜壽,而反夭閼;有生而宜夭,而反長年之數者,謂由於所積而然與?亦由於所性而然與?謂由於所積,則貧可以致富,賤可以致貴,夭可以致壽,古之所謂人能勝天者也。謂由於所性以得乎,富貴者終於富貴,貧賤者終於貧賤,壽夭者終於壽夭,古所謂命不可移也。

夫謂之積,則不可專以為命,夫謂之性,則不可專以為人。將以付之於所積,與未知命之所稟,富貴、壽夭、貧賤何如也?將以付之於所性,與未有富貴、壽夭、貧賤可坐待者,而人為似不可缺也。

或曰:「命稟有生之初。誠哉是言也!何人生天地之中,有五行八字相同而富貴貧賤壽夭之不一,其故何也?」答曰:「陰陽二炁交感之時,受真精妙合之炁凝結為胎,成男成女,得天地父母一時炁候,是以稟其清者為智為賢,稟其濁者為愚為不肖。智者賢者,由是或富或貴或壽,必有所得,所謂德足以獲福也。愚者不肖者,不能自奮,日益昏蔽,則貧賤與夭有不能免,所謂下愚不移是也。其富貴兩全者,原稟清輕之炁,生逢得令之時,兼以財官亨通、祿馬旺相,其運與限甚吉甚祥,縱有少晦,不系駁雜。其貧賤兼有者,原稟重濁之炁,生逢失令之時,刑沖駁雜,無些順美。雖無禍患侵擾,未免蹇滯不前。又有富而貧、貧而富、貴而賤、賤而貴、壽而夭、夭而壽者,又有為賢為智而反貧賤,為愚不肖而反富貴者。天地間之人萬有不齊,此亦四時五行偏正得失,向背淺深之炁之所致也。

故當時元炁雖稟輕清,然而生於衰敗之時,行休囚之運,富者損失財源,貴者剝官退位,壽者夭閼不祿。其元炁雖稟重濁,其人生中和之令,行旺相之運,貧不終貧而為富,賤不終賤而為貴,夭不終夭而為壽,雖然修為在人,人定勝天,命稟中和,性加積善,豈但一身享福已哉!而子子孫孫榮昌利達,理宜然也。命值偏枯,性加積惡,非惟自身值禍已也,而子子孫孫落落人下,得非報與?由此言之,雖係於命,亦在於人之積與不積耳。《易》曰:『積善之家,必有餘慶,積不善之家,必有餘殃。』殆此之謂歟?」

耕野子曰:「天一炁爾,炁化生水。水中滓濁,積而成土。水落土出,遂成山川。土之剛者成石而金生焉,土之柔者生木而火生焉。五行具,萬物生而變化無窮矣。」

浚川子曰:「天地之初,惟有陰陽二炁而已。陽則化火,陰則化水。水之渣滓,便結成地。渣滓成地即土也,何至天五,方言生土?水火土,天地之大化。金木者,三物之所自出。金石之質,必積久而後結。生之必同於人物,謂金之炁生人,得乎哉?且天地之間,無非元炁之所為,其性其種已各具太始之先。金有金之種,木有木之種,人有人之種,物有物之種,各各完具,不相假借,不相淩犯,而謂五行遞互相生,可乎?」今五行家以金生水,厥類懸絕,不侔厥理,顛倒失次。不知木以火為炁,以水為滋,以土為宅,此天然至道。而曰水生木,無土將附木於何所?水多火滅,土絕木且死矣,夫安能生?

周子惑于五行家之說,而謂五炁順布,四時行焉。不知日有進退,乃成寒暑;寒暑分平,乃成四時,於五炁之布何與焉?其曰「春木夏火,秋金冬水」,皆假合之論。土無所歸,配於四季。不知土之炁在天地內,何日不然?何處不有?何止流行於季月之晦?季月之晦尚有,而孟月之朔即滅,其滅也歸於何所?其來也孰為命之?天一生水,乃《緯書》之辭,而儒者援以入經。水火者,陰陽始生之妙物也。故一化而為火,日是也。再化而為水,雨露是也。今曰『天一生水,地二生火』,戾於造化本然之妙,可乎?其折朱子以四時流行之炁論五行,天地奇偶之數論五行,太極圖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論五行。其折五行配四時,如五行家四時各主其一,春止為木,則水火土金之炁孰絕滅之?秋止為金,則水火土木之炁孰留停之?土惟旺於四季,則餘月之炁孰把而不使之運?又安有今日為木,明日為火,又明日為土、為金、為水乎?

按:氏之說有理,而非達觀之見。《珞琭子》曰:「以為有也,是從無而立有。以為無也,天垂象以示文。」夫天垂日月、五星、三垣、二十八宿之象,觀天王會通,其立名分野,是亦人為之耳。而義象符合,至災祥占卜,或屬類某事,或指見某方,應於某年月日,如探左契。雖天道玄遠,亦不外人事。與五行陰陽家以十干、十二支分為五行,因日與天會而為歲,月與日會而為月,日有三十,時有十二,以人生年月日時所得干支立為四柱,以推一生吉凶,亦理之自然者也。

氏以「春屬木而土何在」,不知五行旺相死休囚,各主其當時不當時,用事不用事而言,非為春木旺而土則無。十干、十二支錯綜為六十甲子,周而復始,不假安排,即造化之所在也。非為今日屬木,明日屬火,便非天道之自然。不思「人立而天從之,人感而天應之」,即天象立名分野之義,天人合一之道也。觀一日有早午晏晚,自有溫涼寒熱炁候,是金木水火土備於一日,五行之不相離如此。謂今日木,明日火,又何莫而非天道之自然也耶?且朝廷造曆,頒之天下,其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,中間一年之神煞方位,每月之天行德旺,而一日之中又有黑黃吉凶,事之宜與不宜,人遵之則福,違之則禍,是果無理強造而率天下以必從哉!

又相人術,觀炁色之青黃赤白黑,而決禍福應於某年月日時,青則甲乙,黃則戊己,赤則丙丁,白則庚辛,黑則壬癸,一毫不爽。察病亦然,觀《素問》可見。是干支雖所以紀日,而造化不外是也。又人之精神夢寐,預兆吉凶,占之者或以意斷、或以物象、或以字解、或以音叶,皆人為之也,而吉凶不能外焉。是有是人而後有是夢,因是夢而求是人,造化且不外,而況干支五行?自有天地,便有此理,因有此理,便生是人,人與天一也。外人以言天,外天以言人,皆誣矣。若伏羲畫卦,仰觀俯察,遠稽近取,是得天地人物之理,而八卦所由作也。今之談陰陽者,雖窮極天地之變,探索人物之微,彰往察來,因著知微,與天地合其德,與日月合其明,與四時合其序,與鬼神合其吉凶,亦豈能外干支五行,而別有造化,以盡天地人物之大哉!今氏知尊《易》而不信陰陽家說,是知有理而不知有數也,理數合一,天人一理,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焉耳。